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光采的阿婆
一上船,阿婆便頻頻探詢我們的來處:日本、中國、還是台灣?她的態度謹慎小心,直到確定我們是台灣人,緊繃的表情才一下子緩和下來。
暖暖四月天,我們來到越南,在寧平的陸龍灣,搭上阿婆的船。過去幾天,也曾經聽聞中越兩國邊界不斷衝突造成的緊張關係,以為阿婆的敵意也是如此。經過一番比手劃腳的交談,才慢慢聊出一個大概:原來,阿婆有三個女兒,大女兒嫁到中國,從此音訊全無,到底發生了甚麼事,阿婆不打算說,我們也不敢多問;阿婆的二女兒嫁給新加坡商人,也寫信也寄錢回家,日子應該過得不錯,獨獨不生孩子這件事,從阿婆的情緒反應,可以看出她的在意。
阿婆停頓了一會兒,才瞇著眼笑咪咪說,小女兒嫁給台灣郎不到兩年,上星期打電話回來說懷了第二胎,是個男孩,預產期在九月。此刻,我發現阿婆的神情,出現一種溫柔的細緻轉折,似四月的春風,輕輕浮掠安靜河面,隨水草緩緩滌盪。
同行的團員都替阿婆開心,慶賀她的福氣好,都以為媳孫得到台灣女婿的善待。過去,我們聽說太多外籍新娘悲慘境遇的負面報導,經阿婆這麼一說,都對台灣一再被污名的窘境鬆了一口氣。
也許受阿婆幸福的感染,淺行在寬闊河面上,小船始終保持一種安居的狀態,阿婆勤用手板划槳,搖著搖著又搖開她的話匣子。
阿婆說她見過女婿一次。那時他來越南選親,長得比我們每個人都黑都壯,來自花東,開砂石車,阿婆記得他的酒量很棒,迎親那天晚上,他和女兒的爹都開心的一邊喝一邊聊到天亮。
阿婆說話的神情是光采的。她從來沒去過台灣,卻聽說了花東縱谷和家鄉的灣谷有著同樣的好山好水。在越南,司機是一種受尊敬的行業,穩定的薪水、還算規律的作息,讓阿婆能在窮鄉僻壤與鄰坊交談時,顯得高大而抬頭挺胸。
此刻,我們眼神默契的交會著,每個人都猜到這是怎麼一回事:從生長地緣、從體格、從稟賦的好酒量,我幾乎可以斷定,阿婆的台灣女婿是咱們的原住民同袍。嫁給原住民並沒有什麼不好,但是和砂石車司機的職業擺在一起,總讓人有種不安聯想,那些在生活底層經常出現的多子、貧窮、家暴…,似一道陰霾,停在每個團員臉上揮之不去。
我只好左右顧盼,凝視岸景的秀麗,竟似一次憂心的巡禮,大家都安靜下來,沒有人願意去拆穿它。
突然間,阿婆表演一種以腳搖櫓的本領,惹得我們一陣驚呼,紛紛掏出相機捕捉。阿婆開心地說,明年春節小女兒帶兩個囝仔回來,她一定親自表演給孫兒看。
盼啊盼,盼到月娘映越娘的那一天。
搖啊搖,搖到外婆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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