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做英雄的自由
特警抗命救了女孩一命,人稱英雄,也確是英雄,遺憾的卻是,他最初勇於侃侃而談、公開而談箇中細節,但很快,基於某種「眾所周知」的壓力,他不敢再說了,即使再說,亦只談救人而不談抗命,顯然是對某些人物某些方面有所顧慮。
當一位英雄沒辦法坦然承認英雄事蹟的時候,我們絕對不會責怪英雄,只會加倍痛恨壓在他頭上的那個恐怖的、陰森的、墮落的惡質權力高壓環境,正是這個環境令他沒法做個「百分百英雄」,也正是這個環境令許許多多人失去了「做百分百英雄的自由」。
其實也不見得人人都想做英雄,在許許多多人的心中,恐怕只有一個卑微的願望﹕享受說話的自由,更享受在自由說話之後不必擔心受怕的自由;這種自由,有以名之,稱為「免於恐懼的自由」。
這種自由是言說自由的伴隨物,跟言說自由是一體兩面的必需品。中國官員面對外國批評,經常反駁道,誰說中國人沒有言說自由?你們可以問問中國作家和記者,把筆拿在手裡,把微博掌控在手指之上,他們不是喜歡寫什麼就寫什麼嗎?誰管他們?誰阻止他們?
對了,確是可以喜歡寫什麼就寫什麼——除非你願意付出根本不想付的代價。
針對某事某人,你有意見,你寫了,你說了,你想辦法偷偷地或公開地發表了,看似是實踐了言說自由,但其實,如果沒有「免於恐懼的自由」,這根本毫無意義。因為,如果心有恐懼,在言說的過程裡,自然而然會把一些議題或字詞予以刪減切割,有時候是自知而刻意的,有時候則是無意識地進行。只要沒有「免於恐懼的自由」,我們的自由便難有百分之百。
而且,只要有一個人在言說之時或之後出現恐懼,對其他人便會構成「寒蟬效應」,令大家同時感受到他或她的恐懼,不再敢說,或不再敢把話全說。恐懼是一種植入你腦內的遙控指令,你不易察覺到它,但它會對你產生作用。
所以每當發生天災人禍之類各式荒唐事情的時候,我們的憤怒必是雙重。既憤怒於事情之荒唐與崩壞,同樣憤怒於沒法把事情說得清楚看得清楚討論得清清楚楚。中國人活在暗室,充其量,只准點燃蠟燭,不准捻亮明燈,所以中國永遠充滿著昏暗與腐陳,暗室暗角,只因,永遠有冤死的屍體,而我們不准看清楚,甚至連提都不准提。中國,同悲。
馬家輝
在一個共產黨黨委主宰一切,無處不在的國度,中國人永遠見不到天日,自由不知從何說起.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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