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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國古代軍事地理格局乃是一種棋盤型格局。
從軍事地理的角度看,中國的地理格局就像一個不規範的圍棋盤。在這個不規範的圍棋盤上,關中、河北、東南和四川是其四角,山西、山東、湖北和漢中是其四邊,中原為其中央腹地。
中國的地域雖然遼闊,但在歷代戰爭中起決定性作用的卻主要是上述九大地域。大體上分布在中國地勢第二級階梯和第三級階梯上。
這裡所說的起決定性作用,主要是指在歷代戰爭中,上述九大地域的重要性往往關系到天下的統一與分裂、關系到一朝一代的興與衰,或者,在中原政權與塞外游牧民族之間的戰爭中關系到中原政權的存與亡。
古人貫講“山川都會”。一般說來,在那些既有山地險要可以憑恃,又有江河水道可以流通的地方容易形成戰略要地。
幾列東西向的山河與幾列南北向的山河縱橫交錯,將中國腹地分成幾個相對獨立的區域。中國地勢三級階梯大體上呈東北----西南向分布。其中,第二級階梯東部邊緣地帶的一系列山脈----北起燕山,循太行山南下,經嵩山山脈、方城冊,接桐柏山、大洪山,再轉向鄂西、湘西山脈而接雲貴高原----為中國的東、西部之間的一個重要分界線。南北之間也分出幾個層次,其主要的分界線則為長江、黃河、淮河及秦巴山地,此外,中條山、大別山也趕到了補充作用。
這幾列縱橫交錯的山河將中國腹地分成幾個相對獨立的地理單元。這些地理單元的腹地一般都有一定的空間容量,外圍有險要的山脈或者江河為之險阻;有大大小小的江河周流內外,既是這些地域內部流通的運輸線,又將不同的區域聯系起來,這種聯系乃是區域之間戰略關系得以形成的重要基礎。
山脈和江河的戰略意義各相同。山脈的意義重在阻隔,而貴在有孔道可以通行;河流的意義重在流通,而貴在有據點可以扼守。
一般說來,山地的斷層地帶或者江河源流穿切山嶺所形成的河谷低地便於作為穿越山地的交通孔道。如關中四塞、太行八陘所扼通道及穿越秦巴山地的幾條棧道便是如此。江河主要是作為人力、物力運輸的交通線。以江河作為險阻,還須在那些重要渡口或支流與干流的交彙處建立據點,以確保對這些江河的控制。如黃河的孟津和蒲津、長江的瓜洲渡和采石渡、淮河的潁口、渦口、泗口等處,便都伴隨著重要軍事據點的形成。
有山地險要可以憑恃,則易於在紛亂的局面中建立根據地,形成局部的秩序,積蓄力量;有江河水道可以流通,則便於向外部投遞力量,便於向外擴展,也便於介入全局。上述九大戰略要地大都擁有這些條件。
需要說明的是,上述九大戰略要地並不全是按現在的省級行政區劃來劃分,而是主要是考慮到它們在軍事地理的格局中以其地形、地勢的原因構成了一個個相對獨立的地理單元,它們在歷代戰爭中也的確顯示出了它們作為一個個獨立單元的地位。其中,關中主要是指陝西省的秦嶺以北部分;漢中地區則因其相對獨立,單獨作為一個戰略要地;東南主要是指江蘇、安徽兩省的中南部;中原則主要指河南。其它幾地則基本上同於現在的省級行政區劃。在稱法上,關中和中原都沿用了古代的稱法,因為這種稱法本身就極富戰略色彩。
在上述幾大戰略要地的外圍,有一些地域在某些特殊情況下,地位也很重要;但由於位置的關系,這些地域險要的山川固然保護了自己,同時也在一定程度上妨礙了它與外部的聯系,妨礙了它對於全局的全面介入,因此在歷代興亡中,對於全局未能顯示出決定性的意義。當然,近代以後,中國的國防形勢發生變化,它們在軍事地理格局中的地位也有所變化。
在這個棋盤型格局中,關中、河北、東南和四川分處其四角。四角之地,都各有其得天獨厚的地理條件,一般都有比較優越的山河形勢,有相對穩固的後方和可以憑恃的山川險阻,能夠一種進可以攻、退可以守的態勢;有優越的經濟條件,足以供養、支撐起一個龐大的政治、軍事集團;有一定的社會基礎,易於形成一定的社會政治力量。一種勢力興起之初,占據四角山川險固之地,可以建立起根據地,從容經營,積累力量,為日後進取天下打下基礎。
關中山河四塞,南有秦嶺橫亙,西有隴山延綿,北有黃土高原,東有華山、淆山及晉西南山地,更兼有黃河環繞,可謂山川環抱,氣勢團聚。在地勢上,關中對東部平原地帶呈高屋建瓴之勢。關中四面有山河為之險阻,幾處重要的交通孔道,又立關以守之。其地位重要者,函谷關扼崤函之險,控制著關中與中原之間的往來通道;武關控秦嶺東段之險,扼守著關中東南方向的進入通道;散關扼秦嶺西端之險,控制著關中與漢中、巴蜀之間的交通咽喉;蕭關扼隴山之險,守備著關中西北通道。四塞險固,閉關可以自守,出關可以進取。形勢有利,就出關進取;形勢不利,則閉關自守。從而使關中具備一種能進能退、可攻或守的態勢。
關中地圖上,能清晰的看到涇河、渭河、洛河、黃河的水道痕跡,西安城區、秦嶺山脈、黃土高原亦可見
河北依山傍海,三面山海環抱,南面中原。燕山山脈起著抗擊塞北游牧民族南下的屏障作用,翼蔽河北乃至整個中原的安全。居庸關、山海關、松亭關、古北口、冷口、喜峰口等關隘,扼守穿越燕山山脈的幾條交通孔道。太行山脈為河北的右側翼的重要屏障。紫荊關、倒馬關、井陘關、滏口等關隘扼守穿越太行山脈的往來通道。在河北平原腹地上有一些東西向的河流,如拒馬河、沱河、漳河等,在中原政權抗擊北方游牧民族的戰爭中,也能夠加以利用,建立河防體系。對於由塞北入主中原的少數民族政權而言,河北尤其是河北北部地區的意義就在於它將農耕經濟的中原地區與游牧經濟的塞北聯系起來。這種聯系在他們的統治受到來自中原的挑戰時顯得為尤重要。
河北地圖,太行山和燕山像傘一樣屏護著下面的廣大平原,一些東西走向的河流隱約可見
東南的防御格局是一個以長江和淮河為依托的多層次的防御體系。南北對抗,南方主要是依托長江和淮河。南方一些軍事重鎮的形成,都是以此為基礎的。長江上通巴蜀,中經荊襄,下連吳越,縱貫東西,延綿數千裡,上下游之間相互呼應,使整個南方地區的形勢得以完整;另外,長江本身即發揮著對抗北方鐵騎衝擊的天塹作用。南方在長江沿線置列有一系列軍事重鎮,扼守長江的幾處要點。古代長江下游易渡之處有二,一是采石渡,一是刮洲渡,分處建康(今南京)的上下游。建康方面也加強對兩處渡口的防守。在這兩處渡口的南岸,分別有京口(今江蘇鎮江)和采石,北岸分別有廣陵(今江蘇揚州)和歷陽(今安徽和縣),都置兵戊於守,立為重鎮。淮河與長江相表裡,發揮著雙重的屏障作用。經營淮河兼有防守和主動進攻兩層戰略意義。歷代保據江南者,對於淮河與長江的這種唇齒關系都有比較深入的認識,“守江必先守淮”的議論亦隨處可見。南方在淮河一線也置列有一系列重鎮,主要是扼守淮河支流與淮河的交彙口。在淮西,主要是鐘離(今安徽鳳陽)和壽春(今安徽壽縣),在淮東,主要是山陽(今江蘇淮安)和盱眙。壽春正對潁口(潁河與淮河的交彙口),擋潁河或淮河上游方向的來敵;鐘離正對渦口(渦河與淮河的交彙口),擋渦河之衝。淮河下游主要支流是泗水,古代泗水自山東南流,在淮安附近彙入淮河。淮泗水路自古為南北水運交通要道,山陽和盱眙即控制著泗水方向的來路。在泗水方向,若取更積極的態勢,還可以經營彭城(今徐州)以圖北方。隨著南北力量的消長變化,其攻守之勢也隨著而變化南方強盛時,可以前出淮北進取中原;南方衰弱時,則往往退守長江;南北勢均力敵時,則往往以淮河一線為對抗前沿。
東南是中國最廣大的平原,經濟富庶,河流眾多,河防為第一要務
四川居長江流域的上游,是典型的盆地地形。在盆地外圍的每個方向,都是崇山峻嶺,其防護之厚非其它地域可比。長江三峽是其與東方之間的往來孔道,嘉陵江及其支流河谷低地是其與北方之間的往來孔道。兩個方向的往來孔道俱極險要。大抵東面為水路,行江道;北面為陸路,行[來棧道。這兩個方向又分別歸重於兩大重心:重慶和成都。由重慶東出,經三峽穿越巫山,可入湖北,大抵以奉節(古夔州)為其門戶,矍塘關(亦稱江關、捍關)即在此處;從成都北出,由金牛道、米倉道可入漢中,另由陰平道可通隴上,大抵以劍閣為其門戶,劍門關即在此處。在重慶與成都之間,又有幾條江河水路相連通。
四川地圖,周圍山脈的褶皺是如此的清晰,長江從高原流下貫穿四川。如此大的平原,如此好的易守難攻地形,如此隔絕的環境
關中、河北、東南和四川四角地位以形成,還有一個不可忽略的條件,即有利於經濟發展的優越的自然條件。自然條件優越,宜於農業生產的發展,才能夠儲糧養兵,供養、支撐一個龐大的政治軍事集團。關中腹地為渭河、涇河、洛河及其支流形成的衝積平原,號稱“八百裡秦川”,土地肥沃,灌溉便利,宜於農業生產的發展。古代河北的農業生產條件雖不如現在,但河北特別是河北北部擁有一種比較好的在內地與塞外之間、在農耕經濟與游牧經濟之間進行貿易的條件。這種經濟特色跟河北作為中原與塞外之間的一個重要銜接地帶的地位是相適應的。東南地區農業生產的自然條件比較優越,隨著江南的開發和發展,到南朝時,在中稱為“厥田下下”的東南揚州地區已呈現出相當繁華富裕的景像。自隋唐時起,東南財賦便為關中所倚重。隋代開鑿大運河、唐代大力整治漕運,都有轉輸東南財賦以供給關中的意圖。元、明、清三代建都北京,經濟上亦必仰仗東南,也經營運河,轉輸東南財賦以供給京師。四川盆地在歷史上每被稱為“天府之土”。四川腹地是長江及其眾多支流衝積而形成的平原,沃野千裡,宜於農業生產;加上四川及其周圍地區物產豐富,因此,四川地區每被贊為“民殷國富”。
據四角山川險固之地,大多能成就一方霸業。但要統一天下,僅有地理條件還是不夠的,還必須有一定的社會基礎。有一定的社會基礎,才能整合出一種強大的社會政治力量。一種強大的社會政治力量是進取天下的社會基礎。在分處四解的幾大戰略要地中,建立於關中和河北的政權都曾經完成過統一天下的大業,歷史上的全國性政權也大多定都於此二地;建立於東南的政權,大多能統一江南半壁江山,與北方形成對峙之局,而少有統一天下的(除明朝朱元璋外);建立於四川的政權多為割據政權,而沒有一個政權曾統一過天下。究其根源,都可從這些政權所賴以建立的社會基礎中探尋一二。
一個地域能否興起強大的社會政治力量與這個地域的民風、社會文化特色及其發展水平有很大的關系。關中地近西戎,風俗勁勇,民皆習戰;自商鞅變法,秦人以耕戰為本,遺風流披,影響深遠,形成了與東部地區迥然相異的社會風尚,秦漢時期即有“關東出相,關西出將”的說法;北朝後期,鮮卑軍事貴族與北方漢姓土族結合,形成集團勢力----關隴集團,關隴集團成為西魏、北周、隋和初唐統治的基礎。河北自戰國時起便一直是抗擊北方游牧民族的前沿重地,河北勁悍習戰民風的形成與這一點有很大關系。自趙武靈王改制,胡服騎射,河北精兵,為天下雄。另一方面,河北的政權相當大一部分是由起自塞外的游牧民族所建,這些生長、生活於馬背上的民族,男子皆精於騎射,是天生的戰士,平時游牧馳獵,戰時出征打仗;而且,那些人據塞內的游牧民族大都能夠接受漢族先進的文化。這樣,新興民族初起的銳氣、游牧民族宜於征戰的天性和對於漢族先進文化的接受,幾個方面相結合,所形成的力量至少在軍事上令漢族難與爭鋒。東南政權多為喬遷政權,是中國傳統政治中的正朔所在和中原先進文化的保全者,這樣,在東南地區與中原之間沒有那種地方文化與中心文化區之間的差距。中原先進的社會文化遂構成東南政權的重要基礎。在北方淪亡之後,喬遷到東南的政權大多能憑借這一點整合南方社會,保有江南半壁江山,與北方少數民族政權之間形成南北對峙的局面;此外,古代東南地區民風勁勇好武,特別是淮南一帶,為歷代流民遷徙往來之地,流民多結族而行,習於戰亂,顛沛流離中,組成武裝以自保,喬遷政權本身是為強敵所逼、被迫遷徙的產物,故不免有偏安和不思進取的特性。所以,立足東南的政權雖多以北伐中原為口號,但真正北伐成功的卻極少。四川的政權大多為客籍集團所建,客籍集團是他們割據四川時的主要依靠力量。但客籍集團與四川本土人之間不可避免的矛盾也成為歷代據蜀者一直面臨的一個突出問題。這種矛盾在很大程度上消耗掉了川中政權的內部力量。此外,四川優越的地理條件使歷代據蜀者易於養成一種政治上的“盆地心態”,安於偏霸,安於割據,不思進取。這大概是建立於四川的政權從沒有完成過統一天下大業的重要原因吧。
山西、山東、湖北和漢中分處四邊。四邊之地,一般也有比較險要的山河形勢,但這些地域綜合條件不如四角。它們都夾在兩角之間,彼可以來,此可以往,既是雙方聯系的紐帶,又是雙方對抗時爭奪的焦點。其地形特點也與它們的地位相符,既有供雙方出入的交通孔道,又有可以扼守的險要;而且,它們與中原之間有比較捷近的通道。興起於四角的政治勢力,要想擺脫割據一隅的偏霸局面,向外擴展,必先爭兩翼,控制夾該角的兩邊。
山西在整個北方地區具有樞紐性的地位。山西地形的主體是由東西兩側的山脈夾中間一系列珠狀盆地構成的。東面太行山脈構成河北西部屏障,西部昌梁山、中條山與黃河一道構成關中的東部屏障。山西境內山河分布錯綜復雜,形成了一系列小型珠狀盆地。這些盆地地形都相對封閉,成為一個個相對獨立的小區域。在這些小區域內,分別形成了一些軍事重鎮和重要關隘。它們分別面向不同的方向,顯示出不同的戰略意義。山西的山河形勢使山西具有一種極為有利的內線作戰的地位。山西地勢高峻,足以俯瞰三面;通向外部的幾個交通孔道,多是利於外出而不利於入攻。這是山西內線作戰的有利條件,也是山西在北方樞紐地位得以形成的地理基礎。匈奴劉漢滅西晉之戰、北魏百年興亡的歷程和五代政權的頻繁迭興均能比較典型地反映出山西在北方的樞紐性地位。
山東地形的意義在中國東部的大平原上顯得尤其突出。山東地形的主體是魯中南低山丘陵,三面都是平原,東面為渤海和黃海所環抱。山東的一些重要軍事據點基本上分布在魯中南低山丘陵的四側,大都依山臨河,控扼一方。黃河在北方地區東西縱貫,為東、西部之間的一條交通大動脈。大運河在中國東部的大平原上南北縱貫,為南北之間的交通大動脈。大運河開鑿以前,淮河支流泗水徜加開鑿,便能連能長江和黃河,從而起到溝通南北的作用。山東便處在這兩條大動脈交彙的位置上。另外,膠東半島為古代海上運輸的一大中轉地。山東在南北之間尤居樞紐性地位。南北對峙之際,山東常是爭奪的焦點。中國政治重心東移後,連接政治重心與經濟重心的南北交通動脈大運河,正處在山東的監控之下,所以山東地位舉足輕重。明初朱元璋北伐以攻占山東而打開大都門戶、“靖難之役”中朱棣以躍過山東而南下金陵,尤能顯現中國政治重心東移之後,山東在南北爭衡中的地位。
[ 本帖最後由 Kick Off 於 2009-9-21 15:19 編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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