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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09-9-14 16:13:5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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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相與呼應
曹雪芹有幸生於一個文學之家,這個家又恰恰給他帶來巨大的不幸與悲慟,但是,正是這種不幸與傷痛,又鑄就了曹雪芹。如果沒有家庭的巨變和曹雪芹由此而獲得的大徹大悟,也許就不會有《紅樓夢》。
雍正上臺,是曹家災難的開端,雍正去世,是否就意味著曹家災難的完結呢?
應該說,雍正在總體上是個勵精圖治的皇帝。他一來有鑒於康熙時政治過於寬縱的弊病,二來又因皇族內容權力鬥爭之激烈,所以在政策上傾向於嚴酷,結果往往過於荀刻。他後來可能也意識到這一點,加以政敵已一一清除,政權已經鞏固,所以從雍正八年開始,他下旨"酌免遠年承追之項",凡是雍正三年前已發覺的舊案,"酌其情罪,降旨免追"。曹家可能因此得以緩一口氣。
雍正在位二十年突然暴卒,此時曹雪芹剛滿十二歲。乾隆上臺後,在治國方面上,更致力於以寬濟嚴。乾隆元年,他諭廷臣道:"大抵皇祖聖祖仁皇帝之時,久道化成,與民休息,而臣下奉行不善,多有寬縱之弊;皇考世宗憲皇帝整頓積習,仁育而兼義正,臣下奉行不善,又多有嚴刻之弊。""朕惡刻薄之有害于民生,亦惡縱馳之有妨國事。"話雖如此,他登基伊始,事實上的做法上還是傾向於寬。表現在他釋放了雍正的政敵允(礻我)、允(礻題)等,恢復了他們被削除的宗籍,分封原廢太子允耤之子弘(日爲)、孫永璥爲輔國公,釋放了岳鍾琪等在獄將領,甚至汪景祺、查嗣庭的親屬也被赦回籍。這些做法自然與雍正大相經庭,乃至當時有"止須將世宗時事翻案,即系好條陳"之說。乾隆種種措施中和曹雪芹家庭有關係的,有如下一些:一是那像惡夢似的壓在曹家頭上的償不完的欠款,終於被寬免;二是曹雷芹的高祖曹振彥被誥封爲資政大夫(二品虛銜),原配歐陽氏、繼配袁氏也都封爲夫人;三是曹家的一些親戚成爲顯貴。如曹雪芹的親表兄平郡王福彭受命處理總理事務,不久又任正白旗都統。傅鼐也得到重用,任刑部尚書兼兵部。
正是基於上述情況,有些學者認爲此時曹家有過"中興時期"。中興說的主要依據,是曹家那些顯貴的親戚會照會曹家,曹家有了這些大靠山就能東山再起。事實上,這些權貴有哪個趨炎附勢,他們對曹家避之猶恐不及,又豈肯大力支援。敦誠寫給曹雪芹的詩:
"勸君莫彈食容鋏,勸君莫叩富兒門。
殘杯冷炙有德色,不如著書黃葉村。"
(《寄懷曹雪芹》)
這顯而易見是有所指而發的。也許曹雪芹曾經求助於那些富貴的親戚,但遭到冷遇乃至羞辱,敦誠才有此勸。聯繫到《紅樓夢》中描寫劉姥姥初進榮國府,向鳳姐告貸而恥於開口,脂本有眉批雲"且爲求親靠友者一棒喝。"當劉佬佬聽到鳳姐說如何困難,以爲無望,有旁批道:"可憐可歎!"這些批語明顯都是因爲生活中有相對經歷,有感而發的。
從現存史料看,乾隆繼立後,曹家境況確實有所改善,欠的債免了,曹頫也有可能重新到內務府供職。據張永海老人回憶,曹雪芹當過內廷侍衛,據說是"因爲他是皇族內親才挂名當侍衛的"。曹雪芹是包衣子弟,當侍衛本來也是題中應有之義。曹寅、曹顒都當過侍衛。不過,曹雪芹即使當過侍衛,時間可能也很短暫,這些情況,也許都不足以使曹家"中興"。
敦誠《寄懷曹雪芹》一詩曾寫道:"當時虎門數晨夕,西窗剪燭風雨昏。"據吳恩裕等學者考證,"虎門"指右翼宗學。宗學是朝廷專爲宗室子弟辦的學堂,右翼宗學是其中之一。曹雪芹與教誠在宗學相聚,約在乾隆十三、十四年、曹雪芹可能是在辭去侍衛後入宗學的,他在宗學當然不是讀書,而是任職。乾隆元年曾有旨:"命考試八旗廢員,精於'國語'(指滿語)者,充八旗教習。"曹雪芹理應具備當教習的資格。據張永海老人回憶:"曹雪芹的年紀比旁的教習都小,又是個被抄家的人,老派的教師們就輕視他。曹雪芹呢,他也是個的傲骨的人,嘴又好說,愛得罪人,他心想,'你們瞧不起我,我還瞧不起你們呢!'所以乾隆十六年,他就離開宗學搬到西郊來住了,從此一心寫他的《紅樓夢》去了。"
不管怎樣,曹雪芹這一段的生活,雖說不上"中興",勉強還可以。不過,自從辭去宗學差使,住到西郊後,生活就日益窘迫了。
就是在這段時間時,曹雪芹與敦敏、敦誠兄弟結爲摯友。敦敏字子明,號懋齋,敦誠字敬亭,號松堂,別號庸閑子,二人是同胞兄弟。他們的五世祖就是努爾哈赤十二子英親王阿濟格。阿濟格與多爾袞(十四子)、多鋒(十五子)是同母兄弟。多爾袞原是正白旗統帥,可說是曹家"故主"。多爾袞被削爵籍沒後,阿濟格受到株連,被抄家、幽禁,最終被賜自盡。乾隆時,爲多爾袞平反昭雪(乾隆三十八年,爲其修葺墳塋,四十三年複還睿王封號)。至於阿濟格,康熙肘曾追封其次子博赫勘爲鎮國公,複還宗室,但在雍正時又被剝奪。這博赫勒即敦氏兄弟的高祖,所以敦敏、敦誠雖是宗室子弟,事實上和曹雪芹"同是天涯論落人",有著相似的遭際和命運,而且他們和曹雪芹一樣光明磊落,才華過人。敦誠勸雪芹"莫彈食客鋏","莫叩富兒門";敦敏則寫詩讚美雪芹畫石:"傲骨如君世已奇,峋更見此支離。醉餘奮掃如椽筆,寫出胸中磈礧時。"這既是贊曹雪芹,也是自抒胸懷。他們和曹雪芹互相呼應,成爲摯友,實方必然。雪芹生前,和他們二人過從最密,二人詩集中寄贈和懷念曹雪芹的詩甚多,爲我們留下了研究曹雪芹的寶貴資料。從這些詩篇中,我們可以知道他們和雪芹常在一起飲酒賦詩,敦敏有一花園。名叫槐園,是他們經常聚會的地方。直到雪芹逝世那一年的春天,敦敏還寫了一首小詩代替書信,邀雪芹來槐園賞春。詩中寫道:
東風吹杏雨,又早落花辰。
好枉故人駕,來看小院春。
詩人憶曹植,酒盞愧陳遵。
上巳前三日,相勞醉碧茵。
"上巳"是農曆三月初三。俗諺道:"三月三,上高山。"意味著春到人間。敦敏看到滿園春色,就記起好友曹雪芹,希望他能來共謀一醉。他邀請的,一定還有敦誠,大概還有其他好友。以詩代簡,既表明主客之雅,也表明他們友情之深。他把曹雪芹看作曹植,更可見他對雪芹之敬重。
雪芹移居西郊後,不可能常來京師,這自然增添彼此思念之情。敦氏兄弟有空就去拜訪雪芹,並在詩中描述了雪芹家居"衡門僻巷愁今雨","日望西山餐暮霞"的景致。敦敏有一次冒著嚴寒去訪曹雪芹,未遇,悵然而歸,留詩一首:
野浦凍雲深,柴扉晚酒薄。
山村不見人,夕陽寒欲落。
心中的惆悵,溢於言表。有一次,敦氏兄弟和雪芹一別數年,敦敏偶過友人明琳的養石軒,隔院所到高談闊論,疑是曹君,急就相訪,果然是他,大喜過望,立刻呼酒話舊,暢敍別後之情。敦敏爲此詩興大發,揮詩一首:
可知野鴨在雞群,
隔院驚呼意倍殷。
雅識我慚褚太傅,
高談君是孟參軍。
秦淮舊夢人猶在,
燕市悲歌酒易醺。
忽漫捆逢頻把袂,
年來聚散感浮雲。
詩句把二人相逢的欣喜,拉著手殷勤致意,以及高談敍舊,一醉方休的情景,描述得既似如臨其境。
還有一次,一個秋天黎明,敦誠和曹雪芹在槐園邂逅。當時風雨淋涔,朝寒襲袂,雪芹酒渴如狂,而主人敦敏還未出來。敦誠就解下佩刀,質酒請雪芹暢飲。雪芹歡暢已極,當場作長歌謝敦誠,敦誠也寫了一首長詩答謝,這就是著名的《佩刀質酒歌》。歌中寫道:"我聞賀鑒湖,不惜金龜擲酒壚;又聞阮遙集,直卸金貂作鯨吸。嗟餘本非二子狂,腰間更無黃金璫。秋氣釀寒風雨惡,滿園榆柳正蒼黃。主人未出童子睡,斝乾饔澀河可當?相逢況是淳於輩,一石差可溫枯腸。身外長物亦何有?鸞刀昨夜磨秋霜……"從這首詩我們可以看出敦誠也是個豪氣沖鬥牛人物,所以才配得上做曹雪劃的真正朋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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