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行止 (31/07/2009) - 看似肆無忌憚 受制經濟原理

iam169

林行止 (31/07/2009) - 看似肆無忌憚 受制經濟原理


七、

有關海盜組織、民主選舉、紀律和按等級瓜分贓物等，二○○七年的拙文已清楚交代；這裏可以補上一筆的是，海盜不但首創男女同工同酬（李遜發現十八世紀起碼有四名「紀錄在案」的女海盜），同時是種族平等的先行者（這絕非白人海盜特別仁慈，而是「解放」黑奴使之成為自由人，他們才會奮力搶掠，在與海軍遭遇或與不肯不戰而降的商船纏戰中拚命，而這對海盜船的安全及收益極之重要），李遜引述史學家堅尼斯．健可的《黑旗下的黑人》一書的資料，作者統計一六八二至一七二六年二十三艘海盜船的海盜人數，顯示黑人海盜佔相當比重，平均在百分之二十至三十之間，最高的且達百分之九十以上；而李遜多方考證，得出海盜船的黑人海盜不再是奴隸而是享有白人海盜一切權利的自由人，考慮英國一七七二年才取消奴隸制（其殖民地遲至一八三三年才跟隨），而美國至一八六五年才「廢奴」，白人海盜在解放黑奴上應記首功！

海盜對「人類的貢獻」，還在於其行動完全受理性選擇經濟學的約制，若不如此，現今世人必視海盜為虐待狂（對不肯投降的商船人員施酷刑）而非和平愛好者（扯海盜旗以達不戰而屈對手的目的），只知以兇殘非理性地手段掠劫金銀貨物然而沒法表彰其合理公平理性地分贓，他們看似是無法無天的烏合之眾，但海盜船上絕對有「法治」（海盜船沒有監獄、警察，亦無律師、法官和議會，但有必須人人遵守的「行為法典」）及選舉和罷免制度，海盜好像飢不擇食強行拉伕入伙，實際上作過精密實地調查，拉伕以外科醫生、木匠、鐵工等為優先。在理性選擇的框架內處事，海盜才能橫行四海商船見之（見骷髏旗）喪膽乖乖就範令他們大發其財，多少海盜因此得以在帝力不及的地方安享後半生。

在小說家筆下和荷里活電影中，海盜是一群殺人不眨眼無人性經常處於非理性亢奮狀態中的暴徒或不是姦淫婦女便搞同性戀的淫棍，可是，由於他們的自私人性不變，其行為亦受物質誘因的指引，換句話說，他們在成本效益面前完全理性，即無時無刻致力於降低成本提高效益，這使他們和商人一樣，亦以牟取最高利潤為依歸。他們的經驗是民主、平等及對「敵人」軟硬兼施收效最宏。

說到底，海盜畢竟是非法之徒，而且他們之間不乏變態型的狂徒，李遜收集的「文獻」中既紀錄了海盜為了取樂強迫一位他們看不順眼的商船船長「吃一盤蠟燭」；一名海盜頭目相信「他在火中飛舞姿勢美妙」而在眾盜圍觀取樂下活活燒死一名被擄水手……。不過，大體而言，海盜是根據「無形之手」的指引辦事，只是海上寂寞，在帝力於我何有的環境下，他們什麼離經叛道的事都做得出。

八、

在海外殖民及拓展海上貿易上，英國不算最早卻最成功，為了殖民地人民「安居樂業」和保障本國商船的安全，英國在十八世紀初葉便想盡辦法對付海盜，所謂「想盡辦法」，是有時拉攏收為己用有時則格殺勿論。事實上，在處理海盜問題上，英國人的「實用主義」精神表露無遺。

一七○二年，英國捲入西班牙繼承戰爭（1701-1714），為了增強海上力量，和其他國家如法國和西班牙一樣，英國政府亦徵用海盜船為國家服務，「改邪歸正」即被「招安」的海盜便是 Privateer；這種權宜措施不但令英國海軍聲勢大振，而且一舉解決了海盜劫掠本國商船的困擾；海盜成為海軍的「助手」，條件是海軍對它們眼開眼閉，任由它們掠奪敵國商船而所有「戰利品」全歸海盜瓜分；面對這種「不可抗力」的誘因，Privateer 更積極搶掠敵國商船和攻擊敵艦。顯而易見，在安全獲保證之下，Privateers 迅速擴大；可是，當戰爭結束時，政府與海盜的協議不再有效，他們只有回到從前，繼續海盜生涯，這等於海盜隊伍突然壯大。

如何解決嚴重打擊海運的海盜問題，英國人終於度出一條妙計。一七一七年，英廷委派立有戰功的前 Privateer 船長羅傑斯（Woodes Rogers, 1679-1732）為巴哈馬（一六四七年英人已在此安營立寨；一七八三年正式成為英國殖民地）總督（Royal Governor），其任務是掃蕩盤據於區內星羅旗布海島的海盜，以利英國海運；至一七二一年六月他奉召回國時，巴哈馬海域的海盜基本上已被肅清，所謂「肅清」是指海盜已失去陸上基地，只能四海為家到處漂蕩，沒有後勤補給，海盜元氣大傷。羅傑斯不僅在海盜史上大大有名，他還因為搶救因沉船而流落荒島的商船船長 A. Selkirk 而名垂文學史，因為狄福的小說《魯濱遜漂流記》的主角魯濱遜，便是以 Selkirk 為原型。

戰爭結束後，為了人盡其才，英廷紛紛委派海軍精英分子前往海外殖民地，以取代那些「不情願和無效率」的殖民地官員，和羅傑斯相同，他們的任務亦是掃蕩海盜；可是，由於當時戰事剛完，國庫空虛，海軍補給及人手皆不足，比如派往西印度群島的艦隻必須回英補充糧食，以西印度糧食比英國本土昂貴數倍；正因為補給困難，英艦上的人手低於常規編制，加上維修亦規定要回本土船塢，結果是海盜船無論在裝備和士氣都比海軍佳，海軍剿匪的成績遂差強人意。

各國海軍日益壯大，海盜從肆無忌憚橫行四海轉而只能「畫伏夜出」進行偷襲，不過，海盜盛世雖成過去，但他們繼續在非沿岸和加勒比海諸島間活動，期間英國決心成為海上霸主，籌足軍費擴充海軍，終於在十八世紀二十年代把海盜趕入「窮巷」；看海盜史，在上述海域活動的海盜，其黃金期不足五十年，但在世界海圖上，海盜從來不曾絕跡，即使到了二十一世紀，在非洲和亞洲海域出沒的海盜仍嚴重至「海軍大國」要萬里迢迢派遣現代化艦隻前往「災區」保護本國商船。

細說海盜經濟學．四之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