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行止 (31/07/2008) - 夢想發財博彩的陷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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昨天美國報章（相信很多都刊登這則新聞）報道，全國職業籃球聯賽（ＮＢＡ）前球證、現職律師的當納希承認在他當裁判的賽事中落賭注，被判十五個月徒刑；據《華盛頓郵報》的分析，若非當納希被證實為「病態賭徒」（Pathological gambler），他的刑期應在二十七至三十三個月之間。做裁判而「賭波」，明顯存在角色混淆、利益衝突，很難不影響裁決公正性；籃球是美國最熱門的運動，球迷多賭客不少，球證能否秉公即不涉私利「吹雞」，左右賽果進而對落注者造成不公平，影響至大，因此「賭波」雖屬合法，「公證人」落注便要重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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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宗新聞，引起筆者對賭博的聯想。眾所周知，考慮社會和納稅人要付的代價，賭博是害多利少的；而據伊利諾大學經濟學教授格林諾斯二○○三年聲言「沒有接受賭博或反賭博團體資助」的研究（〈賭博經濟學〉），賭場的營收三至五成來自「病態賭徒」，大約十分之一賭徒的賭注佔總額百分之六十六至八十之間；賭場的主要收益來自「吃角子老虎」，而餵「老虎」的主要是「經濟條件不足」即屬中下階層的賭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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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下層市民對「以小博大」的「吃角子老虎」大有興趣，政府或「慈善團體」主辦的彩票遂視他們為主要潛在顧客，紐約州政府彩票局便以「一元可圓夢」（all you need is a dollar and a dream，試譯；請高明正之）做宣傳，招徠付得出「一元」的市民「博彩」。卡尼基．梅隆大學當屆博士海絲莉等人在七月號《決策行為學報》上的論文〈主觀上收入和購買彩票的相對關係〉（E. Haisley:〈Subjective Relative Income and Lottery Ticket Purchases〉），研究何以低入息階層人民對彩票興趣特濃。據學者的研究，購買彩票是這一階層市民的重要開支─九十年代的調查顯示年入一萬美元的家庭用百分之三的收入購買彩票；其後的研究顯示此比率更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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輸多贏少的特性，令彩票成為窮苦人家的「窮困陷阱」（poverty trap），意味買彩票的博彩行為會使貧者愈貧─貧者花費相當高比率的可動用收入於彩票上，由於派彩率（payout rate）甚低（一九六四至二○○三年美國的平均派彩率為四角七仙〔每一元彩金政府扣起五角三仙作為行政費及稅收〕，海絲莉的數字為五角三仙），加上命中率如「跑馬射蚊鬚」，作為一個階級，彩票絕對無法增進「博彩」者的福利，而收入愈低者的負面影響愈大，是不言而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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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絲莉等人的研究結論，並無新意，她們指出窮人所以熱衷於購買彩票和餵「吃角子老虎」：「是他們希望中彩擺脫窮籍」。這樣做的低入息者，並不是不知道中彩機會近零且會令他們「更窮」，但他們仍樂此不疲、前仆後繼無非存有僥幸致富的一絲希望，他們因此自覺或不自覺地跳進「窮困陷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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論文作者在匹茲堡灰狗巴士總站以每人酬金五元招募了七十九名「試驗者」，分成二組，以收入調查的方法令一組人感到富有、另一組人感到窮困；這二組人購買彩票的傾向非常清楚，感到窮困的比感到富裕的更積極「投入」……。作者知道以這種方式的試測很難達到精確後果，但「總算看到不同階層市民對博彩的態度」。

對統計數據作出分析後，作者們指出從購買彩票的行為，可看出一個惡性循環（Vicious Cycle）已形成。彩票主辦者看中並利用了窮人脫貧的強烈願望，向他們推銷彩票，結果令他們愈窮！分享博彩稅的政府和支配稅後彩金的機構（香港是馬會），應把這些資金全部用於「扶貧」工作上才合理！

寫了數十年「時評」，筆者對許多事象愈來愈不敢下結論。資深讀者應該知道，筆者最初反對賭博（金錢過手沒有經濟效益且造成社會損耗），稍後認為合法博彩有積極功能（有博彩稅收入及杜絕地下賭博），這種想法如今已動搖，因為賭博對低收入階層不公平（有關當局看中他們夢想致富的弱點並加以利用），令他們作為一個階級愈來愈窮愈難翻身；然而，取消博彩不僅不等於可令窮者死了一夕暴富的心願，沒有公平博彩還會令地下賭博盛行而窮人一樣會成為主要主顧……，況且博彩有一項無形好處，更多的人購買彩票，等於更多的人有「明天會發達」的期待，懷着對美好未來的憧憬，也許是香港人的人均壽命列世界前茅的一項重要元素。

也許是讀得多想得深，對很多物事，筆者愈來愈不敢下結論（遑論「指導」讀者該怎麼做），博彩對整體社會有利還是有弊便是其中一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