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為主唱,卻立志一生做配角:YMO最柔軟的C位——高橋幸宏
高橋幸宏, R.I.P. (1952年6月6日—2023年1月14日)
很難三言兩語說完Yellow Magic Orchestra(YMO)的歷史,這個3人日本樂團為日本與世界樂壇帶來了永久性的變化,同時他們不斷地解散、重聚、再停止活動……你很難斷定這次YMO步下舞台之後,過幾年他們會不會又再度復活(然後又改個「Not YMO」這種怪名字)。
但他們不管改名成YMO、Human Audio Sponge還是HASYMO,有一件事幾乎不會變:高橋幸宏永遠是站在中間的那一位,他永遠是主唱,而時間似乎永遠在他身上是停止的。30多年後,YMO的坂本龍一與細野晴臣都已滿頭華髮,但是高橋臉上永遠有撮黝黑的小鬍子……他似乎看起來還是30年前的那個年輕人,連眼神都一樣銳利。
而他卻是YMO三人裡最早離開這個世界的人:15日,坂本龍一的每個社群帳號都貼上了一張純灰色的圖片;初期經常參與YMO活動的創作歌手矢野顕子,寫了一句意義深遠的推文:「YMO Goes Foreve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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為什麼要特別說YMO Goes Forever?我們不是知道YMO早已是元祖「引退詐欺犯」了嗎?這群電音英雄永遠會回來,他們會繼續沉默地登台,連給台下一個微笑都嫌奢侈。
但這次YMO真的無法再回來了,因為高橋幸宏走了,他早一步走到合成器與鼓聲無法觸及的寂靜之地去了。而我們只能繼續無謂地嚷著 YMO Goes Forever,那是純粹的哀悼,哀悼著YMO往後永遠僅會在我們的內心深處登台,這片完美的三角形永遠缺了永恆不變的一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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打開你的維基百科,每一國語言的維基都無法記錄清楚YMO擅長的所有音樂類型、或是他們究竟在哪個領域成為領頭羊。YMO的影響太大,從電子音樂、前衛音樂、藝術搖滾、新浪潮、合成器流行樂、鐵克諾舞曲、J-Pop等等族繁不及備載,你幾乎只能用廣義的「融合」(Fusion)去形容他們的風格。
當然,這是因為YMO的三位成員各自都多才多藝的緣故,他們分開時各自都是厲害的樂手與創作者,而當他們結合在一起,整個音樂世界都變成了YMO的取材對象,隨他們任意顛覆與重組。但是,高橋幸宏有一個獨特的「自帶類型」:他可能是所謂「優雅J-pop」類型的第一人。
最柔軟的C位
這不是有嚴謹定義的音樂類型,更像約定俗成的名稱,如今前「麒麟兒」(Kirinji)主唱堀込泰行應該算是個中翹楚,但是高橋幸宏才是大前輩,他的嗓音永遠沒有逼死人的侵略性,這多少影響了YMO的調性——這個大量使用合成器且富實驗精神的電子樂團,並不像一般同樣另類與提倡實驗精神的後龐克樂團那麼咄咄逼人。
高橋作為YMO的主唱,他有點慵懶的綿長歌聲,與尖銳的合成音形成了完美的反差,讓YMO的音樂形成一種外剛內柔的奇特氣質。高橋的這種柔軟性,讓每次演出都在C位的他,也在團體裡成為中流砥柱:當有著不同音樂思維的坂本與細野又發生衝突,高橋永遠是那個居中協調的緩衝角色。
這種柔軟性來自於高橋本人的氣質,他說過,他永遠不會跟一類人作朋友:無法接受嶄新思維的守舊派、與拒絕創新思考的保守派。這種思考上的柔軟性,是讓他永保年輕的主要原因,他持續與不同的樂手合作、持續嘗試不同的音樂風格,高橋某種程度上成了這30年來日本樂壇的「最佳工具人」,他會參加後輩的樂團演出、與當紅的歌手合作。
當許多傳奇走進了殿堂領域,這位早已成為大師的日本音樂先鋒,卻仍然經常在某個酒館或是夏季音樂祭會場,挽起袖子、賣力地揮舞著鼓棒——他的臉上甚至永遠維持那種無論寒暑的平和表情,不在意會不會有人覺得他是在紆尊降貴。
這種柔軟性的成因,一方面是因為高橋是個極其早熟的孩子,也許這都是有賴於大他6歲的哥哥高橋信之。信之在國中三年級時就組了搖滾樂團,那時也帶動了弟弟幸宏開始學鼓——傳奇鼓手高橋幸宏的起點,在小學五年級聖誕節時收到了一套鼓組時開始;優等生的哥哥在就讀高中時,又組成了新樂團「The Fingers」。
The Fingers基本上是日本樂壇的「人生勝利組」樂團,所有成員都是名校慶應體系一路就讀國高中大學的優等生,而且各各都是大財閥與文化人的孫輩。而就像The Fingers之弟的高橋幸宏,國中時就經常參與The Fingers的演出,這個貴公子樂團最終養出了另一位未來的音樂貴族。
立志「一生做配角」
70年代孩子的吉他英雄是誰?披頭四絕對是首選。國中女生竹內瑪莉亞天天看著披頭四的雜誌,看到麥卡尼與藍儂的笑容,心臟就要停止。高中男生高橋幸宏也有類似的熱愛情緒,但那其中還多了一份屬於青春期的叛逆:為什麼只有披頭四可以那麼帥?為什麼日本人不能彈搖滾?他不知道,以前高中小他3年的學弟佐野元春,十數年後會與同輩的桑田佳祐一起在電視上搶鏡頭,爭著將日製搖滾樂在電視節目裡打出名號。
高橋與他們不同,他從未想成為搖滾英雄,比起麥卡尼與藍儂,他最愛的披頭四是不起眼的喬治哈里森。立志「一生做配角」的他,反叛思維卻沒有退縮的可能:他要做日本的搖滾,以日本人的身份,做獻給全世界的「日本音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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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生做配角,做主角也要做不起眼的那種,這種人生觀也是柔軟性的成因之一。在高橋幸宏的創作裡,歌詞大多是以男性角度出發。70年代的流行樂裡,歌頌的是男人打落牙齒和血吞的硬派與瀟灑。堺正章在熱門歌曲〈再會了戀人〉裡這樣唱:「在妳桌上留下寫著『莎唷娜拉』的信,看著妳熟睡的臉龐,靜靜地離家遠走。」
男人在這些歌詞裡呈現什麼樣的形象?是即便兩人在一起有多幸福,還是要迫於現實主動提分手(甚至連提都沒提就遠走)的殘忍生物;是「我們的相愛沒有錯,錯的都是我自己」這種把罪一肩扛的硬漢。是不是很帥?那時候全日本都覺得很帥……只有高橋幸宏覺得這一點都不帥。
歌詞裡的「軟弱」是一種直視現實的溫柔
高橋幸宏歌詞裡的男人是很軟弱的,大方顯露眼淚與尷尬給聽眾。他在〈那朵雲,今天〉(あの雲は、今日)裡寫著:「一句話都說不出來,我無言以對,這份感情只能放在這裡,我要走了喔,此後我將永遠懷抱著嘆息。」看看,高橋與堺正章差別有多大,高橋要與情人分手,首先是尷尬的沉默;要走了還要尷尬地與情人道別,然後還說這輩子都要抱憾終身……正章多man!女友還在睡覺就落跑了!寫一張莎唷娜拉的字條就算交待了!
高橋的「軟弱」是一種直視現實的溫柔,而這種溫柔常常被誤會為軟弱。因為直視現實,所以他能看到戀情裡的無奈,而不是那些誰分手誰錯的是非。而因為直視現實,所以他很清楚戀情的甜蜜終究會過去,但是心痛會持續到永久,而他選擇去擁抱這種心痛……以及人性的軟弱面。最好的證明,是他作詞作曲主唱的〈無聊的感覺〉(さえない気持ち):「現在,跟我說再見吧,雖然我說不出口,但那不是因為我太悲傷了。現在,就在對街對我揮揮手道別吧,我心中只有滿溢的寂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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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YMO即將解散,坂本龍一提議最終演唱會就以「解散」為題,但是高橋反對,他建議以「散開」(花散的意思)取代「解散」。為什麼?因為高橋認為,解散有太多負面的意思,他們要宣佈解散會讓粉絲很傷心的,不如說是散開——天女散花的那種散開,風吹花散飛四方,這不是終點,只是一個過程,誰知道哪天風向變了,飛花又會重聚。
那時的YMO沒想到,8年後坂本又加入了高橋與細野的兩人樂團「SKETCHSHOW」,這三個人把SKETCHSHOW又改名成了「Human Audio Sponge」:花瓣又飛回來了,玫瑰不叫YMO而改叫Human Audio Sponge了,但妳知我知,YMO還是一樣地香——高橋的「散開」點子似乎預言了這一切。
是鼓手也是服裝設計師
連分手的心痛都可以坦然面對,高橋幸宏的柔軟性自然有更大的發展空間。他是鼓手,卻也是能獨當一面的詞曲創作者;而在天才太多的YMO裡,只要提到那些由他寫詞寫曲的曲子,高橋都會說「這是『我們』創作的」;YMO那件火紅的中國服,是高橋的創意。
而且不只YMO的秀服都是由他打造,他也是專業的服裝設計師,創立了「Bricks」、「Bricks-Mono」、「YUKIHIRO TAKAHASHI COLLECTION」等等服裝品牌——對時尚的喜愛也是哥哥姊姊們教導他的興趣,20歲就到巴黎與米蘭參加服裝秀,當他在台上打鼓時,還腳蹬聖羅蘭的長靴……心裡想著,「穿著聖羅蘭一邊打鼓的人,全世界大概只有我了吧」。
當YMO不再是那個年輕氣傲的電音樂團,坂本龍一與細野晴臣穿得越來越像高齡阿公時,高橋依舊年輕,從墨鏡、內褲、到鞋子,一律全是黑色PRADA。這不是為了炫富,而是因為一個簡單的理由:「穿襯衫時,如果第一個釦子與第二個釦子之間,衣服有時會微微地打開一條縫……那是粗劣的襯衫,那不行,一流品牌就會收得好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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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些柔軟性與堅持,揉合出一個永遠不老的高橋幸宏,年輕人感恩他的不吝協助與支持、大叔大嬸們驚訝於他數十年如一日的優雅。而YMO裡最年輕、高橋家的老么、看起來也永遠不老的他,就這樣悄悄離開了。YMO散開過好幾次,但這次飛花失去了他們之間最軟的一塊,YMO是真正地散開了。
本帖最後由 cocteau 於 2025-1-15 22:05 編輯 |